5
摄政王是真的忙,忙起来我甚至可以一整天见不到他人。因为他起得比我早,睡得比我晚。
庆王府的温侧妃是我闺中密友,庆王府中只有她这么一个侧妃,所以现在看来跟正妃差不多。
我变成摄政王妃以后,跟我热络联系的她数头一个。加之裴子瑜幼时,庆王母妃庆太妃还曾经抚养过他一段时间,我跟这温侧妃亲密些,他倒是也乐得自在。
这天我坐在王府后院,同温侧妃一起抱着茶杯嗑瓜子。
我同温侧妃讲:「摄政王比庆王还忙,忙起来看不到人影。」
温侧妃眼珠子转了转,问我:「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?」
我直摇头:「我同他能闹什么别扭?」
温侧妃点点头,道:「这倒也是,摄政王洁身自好,你同他没有那方面的别扭。」
我瓜子吃咸了,喝了口茶水,问她:「哪方面?」
温侧妃小手扒拉我,冲我挤眉弄眼道:「就是那方面。」
我:「……所以到底是哪方面?」
温侧妃:「就是……哎呀!是他没教好,还是你木讷啊……哼!」
……
行吧,不跟你聊这个了,聊着聊着再跟我急眼了。
随后温侧妃换了个话题,什么户部侍郎家的千金跟哪个皇子好上了,尚书府的二小姐被哪个王爷相中了,然后尚书府的大小姐要横插一杠抢亲……
我听得津津有味,嗑瓜子不知不觉嗑饱了。果然是成了王妃就是不一样,这些八卦我在闺中的时候,都不曾听过。
温侧妃表示,这后院跟前朝关系千丝万缕,有个王妃名头傍身,她什么八卦都能知道一二。
我看她那嘚瑟的小模样,心里暗叹庆王养得好,这养得,不知忧愁,吃喝玩乐数一流。
真不愧是庆王!
……
那天晚上,裴子瑜破天荒地回来了个大早,赶上同我一起吃晚饭。
晚上躺在床上,看着他笔直躺在身侧,我竟然有些别扭,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乱想。
比如,我觉得裴子瑜睡觉之前躺这么端正大可不必,因为他早上醒了又是一个炸毛王爷了,没必要现在躺得这么周正。
我睡不着,暗搓搓跟他表示了这个意思。
结果他翻身跟我面对面,问道:「听说本王没教好你?」
什么意思?
他又说:「听说王妃与本王那方面闹别扭?」
啧,这男的哪里学的阴阳怪气?
我深吸一口气,准备跟他好好解释,结果他忽然抱住了我,头埋在我颈间,语气颇为怪异:「迢安,我该拿你怎么办?」
这又是什么意思?这男的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呢?忙坏脑子了?
我问他:「你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?」
他一怔:「看什么?」
看什么?看看你的脑子呀!难不成跟你直说,我觉得你脑子有病吗?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,自己没意识到吗?!
我说:「就是那里啊……」
身边那个人满身的端正不见了,一个轱辘爬起来,声音冷冽道:「本王需要看什么?!」
啧,怎么听不懂呢?
还不等我开口跟他再解释解释,他忽然动手动脚起来,上半身的从容跟下半身的粗鲁丝毫不搭,嘴里还恶狠狠地道,「庆王妃说得没错,果然是本王没教好你,是本王的错!」
第二天早上,两个人成功起晚了。
我看着身边那个睡到一头乱毛的摄政王,觉得自己身体跟被马车碾过一样。
啧,每次涉及这方面,他都一改平时的高高在上。
我裹着被子盯着他看,看着看着脑袋又疼起来,他的侧脸……
我怎么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了。
6
裴子瑜依旧很忙,但是他似乎觉得要对我进行所谓没「教导」。
于是他忙中抽空,每天例行跟我一起吃饭,有时候是午饭,有时候是晚饭。
早饭从来没有过,因为我起的时候,他的位置早就凉了。
温侧妃每每都用一种羡慕的口气跟我说,你能起那么晚真好。
我也觉得挺好,摄政王府没有公婆需要我伺候,裴子瑜也不管我啥时候起,这么想着,日上三竿才起床倒成了我的常态。
感觉整个人都快睡瘫了。
我摄政王妃做得清闲,我爹可就不那么轻松了。
我娘三天两头给我写个信,吐槽我爹在朝堂上又被裴子瑜气到了。女婿跟老丈人的关系如此紧张,我这个做媳妇儿的,夹在中间好为难啊。
晚饭的时候,我给裴子瑜盛了碗十全大补汤,顺便问他:「我爹又是因为什么跟你吵架了?」
裴子瑜盯着那碗汤直颦眉,没回答我。
我又给他夹了菜,再接再厉,接着问他刚才的问题。
裴子瑜说,黄河治水,丞相主张牵民,我说治水,意见不合而已。
我问他,那最终结果是啥呢?
裴子瑜喝了口汤,皱眉道:「自然是治水。」
我扶额,说:「你下次能不能跟我爹好好说,我夹在你们俩中间好难办哦。」
裴子瑜说:「不难办,你只要相信,你家王爷永远是对的就好了。」
我看他挑眉一笑,只觉得心如擂鼓,那种熟悉感又一次扑面而来。
我托了脸问他:「裴子瑜,你信不信这世间鬼神之说啊,我总觉得,你我曾在哪里见过。」
回答我的是筷子落在地上的声音,我抬眼看他,那丰神俊朗的摄政王,一脸愕然。
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无碍,只是手抖。
我再细看,他眸光柔和,丝毫不见方才的惊诧,大概方才是我眼花了吧。
7
我被迫嫁给了我父亲的仇敌摄政王,然而新婚生活却意料之外的和谐。
没别的原因,大概是我跟他都心照不宣,既然是搭伙过日子,那就好好过,何必自找麻烦。
裴子瑜依旧在朝堂上时不时欺负欺负我爹,至于我爹说的裴子瑜狼子野心,我目前还没看出来,不过他确实挺努力的。
我与他成婚眨眼半年了,可谓是相敬如宾。毕竟我跟他,说白了不是很熟。
虽说该办的都办了,但我总归是觉得,我与他之间有隔阂,毕竟是奉旨搭伙过日子。他若是哪天用花轿抬回来一个小妾,我大概也乐得有人陪我一起嗑瓜子。
一言以蔽之,就是我不爱他。
霜降那天,太后懿旨,召我进宫。
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叫我进去住两天,陪陪那个待嫁的九公主。
我是丞相嫡女,待字闺中之时,早就做好了为皇家铺路的准备。我以为我会被哪个皇子娶回去,或者直接进宫,运气好就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,没承想是被赐婚给了摄政王。
我与那九公主便是发小了,我年长她半岁,如今她的驸马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公子。
再过个把月就要出嫁了,太后此时召我,无非是陪一陪九公主。
进宫的时候,裴子瑜一反常态,从他的书房出来送我。
我披了短绒的狐裘,天还没有冷到披狐裘的程度,但是我就是手脚冰凉,冷得紧,所以就唤了兰月给我翻出来披上了。
裴子瑜理了理我鬓边的乱发,嘱咐我在宫中谨慎些,我看他低头看我时,眼中似乎有真切的关心。
但是也就是我看着,明明白白互相做戏,谁又会当真,我告诉他我不是第一次去了,最多半个月就回来。
他抱了抱我,怀中是我已经很熟悉的味道。
我说:「裴子瑜,你注意休息,别总是那么忙。」
裴子瑜笑了笑,替我紧了紧狐裘的扣子,送我上车,直到我在马车上安顿好,掀开帘子看他时,他才说:「等你什么时候当娘亲了,我就还政陛下。」
我愕然,没等我说什么,他就摆摆手,马车便走了。
我看着他站在王府门口,一身黑衣笔直周正,远远看去威严又冰冷。
哦,原来他一直是摄政王。
只是,他让我看到的,是裴子瑜。
8
九公主人比花娇,所谓盛世牡丹花,大概也就是她那个样子了。
我到的时候,她正端坐在太后身边,见我来了眉眼间有一闪而过的惊喜,只这一个表情,便已倾国倾城。
可她本性里是个活泼的女子,到底是顾了公主的仪态没有冲上来抱我。
太后说我看起来气色差了不少,我答她最近天气易变,冷热交加无常,有些受凉罢了。
于是太后便一阵嘘寒问暖,又问了我许多摄政王府的事宜,消磨了一上午终于肯放我走了。
九公主步步生莲地同我一起告别太后,出了门拐了弯,才吐了口气,直道:「母后也太啰唆了。」
我说:「太后终日在这宫里,新鲜事情是少了些。」
九公主叹了口气,怅然道:「等我也出宫了,母后就真的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。」
我笑了笑:「你快些给她生个外孙,她保证不寂寞了。」
九公主一张脸顿时绯红一片,娇怒道:「迢安,你成亲以后坏了不少,定是那摄政王教的!」
她笑得实在可人,果真像那待嫁的女儿一样,美得很。
只是她忽然又敛了笑意:「迢安,你这脸色也太差了。莫不是摄政王苛待你?我叫太医院的来看看吧?」
只是受了些凉气罢了,你可别叫那些老顽固来给我开药。
她摸了摸我的手,替我紧了紧披风:「我们不在外面待着了,快些回宫去吧。」
我点了点头,行到御花园里看见了个华服锦衣的妃子。
我问九公主,那人之前没见过,可是这些年新进的娘娘?
九公主愣了一下,没说话,不待她说话,又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在那妃子身边站定。
我愣了一下,晓得了,那华服妃子是八皇子安阳王的。
八皇子是九公主的嫡亲哥哥,两人都是皇后所出。我待字闺中之时,与他算是熟络,只是好像许久不曾说过话了。
九公主问我:「迢安,你会不会恨我皇兄?」
我不明白,赐婚一事只是帝王家的权谋,我生在相府,若是这点认知都没有,怕是白活了,于是我反问她:「我为何要恨你皇兄?」
九公主叹了口气,说,这样也挺好的。
迢安。
有人唤我,我寻声望去,唤我的正是八皇子,我依礼行礼。
迢安,近来……可安好。
我答,万事顺遂。
八皇子点了点头,那华服美人在他身后没说话,并无上来结交的意思,我也就没过问。
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隐隐觉得有些尴尬,好在九公主辞了八皇子,我跟着她一同离开,这才得以脱身。
九公主问我:「摄政王……对你好吗?」
我说:「挺好的,整个摄政王府我就差横着走了。」
我心想,倘若这话让裴子瑜听见,他大概会嘴角带笑,默不作声。
九公主又叹了口气,道:「这样也挺好的。」
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又说不上来,回想这一路上的种种,从太后到八皇子再到现在的九公主……
他们看我的眼神一致带有深意,莫不是觉得我嫁给那裴子瑜是进了天大的火坑?
越想越觉得有可能,毕竟裴子瑜的名声一直都如雷贯耳。
可是,一想到裴子瑜,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他睡醒以后的一头乱发,着实害怕不起来。
他们实在多虑了。
9
说起来赶巧了,我进宫的第三日是庆太妃的生辰。
庆太妃膝下只庆王一个儿子,在摄政王母妃去世以后,她曾扶养过摄政王几年,只不过当时并没有记在她名下。
庆王与摄政王如今在朝廷上同处一条战线,想必不只是同党,还有几分手足之情。
如此想来,裴子瑜竟然没有带我去看过她,实在有失礼数。
太妃的生辰,几个皇子王爷都有送贺礼来,但是亲自跑一趟的也就那么几个,留下来坐宴的更是少数。
一大早我就收到了裴子瑜送来的信,说是贺礼他替我准备了,深觉我这个夫君,算得上是顶顶体贴入微。
早饭是同九公主一起用的,大概是我吃惯了王府的饭,便觉得宫里的饭菜一直不合胃口,今天早上也不例外,草草喝了一碗粥。
九公主见我吃得少,觉得我这是紧张。我说这有什么好紧张的,只不过是去见个长辈而已。
我同裴子瑜是属于赶鸭子上架,但是算得上乐在其中的夫妻。庆太妃哪怕不喜欢我,我也不会太在意。
用完早饭,兰月说,温侧妃也进宫了,在太后那里。九公主同温侧妃也算是投缘的,当即拉了我去太后那里找温侧妃。
裴子瑜来的时候,温侧妃正在向太后告状庆王的坏毛病,同来的庆王眉眼间皆是无奈又宠溺的笑意。
裴子瑜请完安以后直直冲我而来,看他丰神俊秀的模样,我心下竟然有些莫名的惶恐,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他身边。
他低头问我:「有没有想我?」
我愣了一下,这种简单又直白的亲昵,在王府都不曾有过,何况是在这里。我配合地对他点点头,露出一个笑来。
气色怎么如此差?不舒服吗?
裴子瑜皱着眉头,大手贴上我的脑门,随后左看右看,下定论一般说道:「叫太医来看看。」
啧,我捧着脸直摇头,我觉得自己挺好的,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不好了呢?
只是有些认床没睡好,你别小题大做了。
我扯了扯裴子瑜的袖子,心想,太医院那群老顽固,我尚未及芨之前进宫陪同九公主,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给开一堆药,还难喝得紧,属实是怕了。
高座上的太后咳了两声,笑着佯装要赶我们走:「一天天的想不起哀家,凑到一块就腻歪给哀家看……」
……
好在裴子瑜还有别的事情,说是晚宴的时候会来,之后就离开了。
温侧妃凑过来贼兮兮地说:「你俩看起来挺腻歪啊。」
我看了看她身后的庆王,道:「你也不差。」
因着有温侧妃这样的活络人,九公主也少见地放下了她的公主架子,在太后宫里吵吵闹闹,转眼就到了晚宴时分。
太后备了礼,托九公主带去给庆太妃,她就不去了。
九公主点点头,没多问,可是出了门她就暗搓搓告诉我,先帝在时喜欢太妃胜过她母妃,所以母妃不愿意去也是正常的。
我一向爱八卦,刚想缠着九公主多说点,九公主已经停步住口,然后端着一张姿容绝世的脸红了。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远处是八皇子安阳王连同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。
「那就是将军府的九驸马?」我揶揄道。
九公主结巴道:「我,我还没有嫁给他!」
我忍不住笑了,笑了以后又有些羡慕。我从来没有想过,自己长大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,还没来得及想,就被赐婚了。
九公主这种少女怀春,我大概永远体会不到。
识相地把九公主交给了那个高挑武健的小将军,自己带了太后的贺礼独自去太妃处。
刚走了几步,八皇子遥遥唤我,欲与我同往,我不太识路,也就应下了。
我不是个会暖场的人,何况我与八皇子没甚好聊的,索性拿出大家闺秀的气度,一步一莲花地走。
八皇子说:「迢安还是像以前一样,窈窕之姿,倾城绝世,整个皇城的女子都比不上。」
我愣了愣,道:「八皇子说笑了。」
他说:「迢安,你该唤我连安。」
连安。迢安。
他如此一说,我竟然从记忆里的角落里扣出一段渊源,本来是忘得一干二净,就是听了那连安二字,忽然记起来了。
我的名字,是就着八皇子裴连安的名字起的。
连带的,我也记起来零星的儿时记忆,他在那些零星的记忆中,占的分量并不比九公主少。
想来,也是发小了。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!
可是如今都长大了,我只能同他说:「八皇子说笑了,这于礼不和。」
他再没言语,此后一路无言。
10
庆太妃不喜欢我。
庆太妃什么都没做,但是我知道,她不喜欢我。大概只能用女人的直觉去形容,我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。
裴子瑜带着我向她敬茶,她笑着点头接过。裴子瑜说了些祝寿的套路话,我随之附和。
她的喜欢与厌恶,与我无甚关系,我也不在意。
只是贺寿结束的时候,她说:「子瑜,你这样做,如今可曾后悔?」
裴子瑜转身看着她:「这是我八辈子才修来的缘分,怎么会后悔。」
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,也不是很关心。裴子瑜低头看了看我,唇角泯出一个好看的笑:「迢安,饿不饿?」
我摸了摸肚子,点了点头。
可是真吃的时候,又觉得皇宫里的饭没滋没味,没啥胃口。
中途有位妙龄的官家女子前来敬酒,同我说的都是些日常攀谈结交时的客套话。她说是给我这摄政王妃敬酒,可是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子瑜看。
裴子瑜则低了头帮我夹菜,还殷勤地拿了我的帕子给我擦嘴。我谢了那女子的祝贺,转头看那殷勤的摄政王。
某人道:「看什么看?!」
……
某人又道「没用的东西!」
?
某人再接再厉:「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打你夫君主意,要你何用?!」
……
行吧,他那张脸,他那官位,的确有资本怕别人拐了去。我的错。
盘子里又被裴子瑜放了只剥好的虾,我看了看四周那些个王妃美人,一个个都用羡慕的眼神看我,着实盯得我屁股如同针扎,有些坐不住了。
裴子瑜要是想唱夫妻恩爱戏,我能被他腻歪死。
于是我找了个话头,打断他蠢蠢欲动又想剥虾的动作,说:「你知道吗,我小时候跟九公主和八皇子玩得可好了。」
裴子瑜愣了一下:「八皇子?」
我点点头:「就是安阳王,我叫迢安,他叫连安。」
他出生那年,连年风调雨顺,他的名字就取意,连年有余,岁岁平安。
而我,迢安,比他小一岁,我爹爹就狮子大开口,冲老天爷要了个「迢」字,寓意岁岁平安,迢迢不绝,万世太平。
裴子瑜很久没说话,我抬头看他,恰巧他也在看我,只是目光呆愣,好似在发呆。
我戳了戳他,问他怎么了。
他摇摇头,说,丞相真是心怀天下,连你都是他对天下民生的希冀。
我点头,那可不,我爹可是三朝贤臣。
裴子瑜又不说话了,我也懒得说话了,索性戳两口饭菜,可是一张嘴还没吃就吐了出来。
只是我动作小,连我身边的裴子瑜都没注意到,我也就没有太大动作,不想扫兴。
我想用那酒水漱口,结果不尽人意,我又吐了一次,随后便眼前阵阵发黑,小腹隐隐作痛。
裴子瑜叫我的时候,我耳鸣到几乎听不见了,口鼻里有血腥气,夹杂了我吐出来的那些东西的味道,当真是难闻极了。
11
我以为只是自己胃口不好,但是显然是我天真了。
晚宴的热闹很快就被裴子瑜的冷喝打断了,他在一边惊慌失措地让人叫太医,我又伏在桌案上吐了一次,这次不是我在晚宴上吃的东西,而是一口血。
当真是十足的一口血,然后我才后知后觉,肚子在火烧火燎地疼。
我听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「有毒!」,随后整个大厅都乱了起来。
我觉得中毒没什么,只是中毒了能不能让我晕过去?非要我醒着,明明白白体会那翻江倒海的疼,属实歹毒了。
太医趁我醒着,给我灌了汤药,又给我催吐,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。最后我整个人没了力气,任他们摆布,想死的心都有了,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。
再次有意识时,天才蒙蒙亮,我迷迷糊糊睁开眼,眼睛看不清东西,肚子还在疼。
周围没有人,我又闭上了眼。天亮了些,我听见房门开了,进来一个人,听脚步我知道那是兰月。
我想唤她一声,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,大概是反复催吐伤到了,现在说不了话。
又过了一会儿,门又开了,听脚步声没听出是谁。但我听见兰月低声叫他王爷,心下明白是裴子瑜来了。
他来了,我索性试着爬起来,但是只是动了动手就再也没力气了。裴子瑜眼尖,看到了。
迢安!你是不是醒了?迢安?
我眼睛看不清,只能用手指叩叩他,什么毒这么厉害,又是什么人这般恨我。
兰月一边抽噎一边用帕子给我擦眼睛,可能是中毒的缘故,我眼睛不是看不清,是很多眼屎……
耳鸣,肚子疼,动不了,看不见,还说不出话。
我堂堂摄政王妃,如今像个废人。
太医来得很快。
多亏兰月,太医来的时候,我已经可以睁开眼睛看清楚了,裴子瑜跪在床头,脸色铁青,胡茬很长,好像瘦了。我脑袋木木的,怎么过了一夜,他就消瘦这么多?
我抬手摸摸他的下巴,他说:「你知不知道,今天你要是再醒不过来,明天就可以下葬了。」
这是我睡了很久的意思吗?
我有很多问题想问,但是我说不出话,只能皱眉看他,等他接着跟我解释,可是他什么都没说,他哭了。
你怎么敢……怎么敢这样吓我……
我摸了摸他的脸,看来我跟他夫妻一场,他还是有点良心的。
我的手被太医抽过去诊脉,不能再摸他的下巴了,裴子瑜就趴在床头,眼睛通红地看着我。
诊脉结果是什么我不知道,只知道我暂时死不了。
裴子瑜拉着我的手,跪在床边一脸……软弱……
对,就是软弱。
他这种表情,我是万万想不到的。我们只是赐婚,相处也不过半年,我出事顶多追查真凶,严惩不贷。我的死活对他而言,并不是那么重要。
裴子瑜说:「迢安,别怕,以后再也不会了。」
我想听的不是这些,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。那晚宴上女眷那样多,好像出事的只有我一个,可见是冲我而来。
生在相府,从小的交际圈子就教会我,为人处世要圆滑些,我扪心自问这十八年没得罪过谁,到底是谁这样对我下狠手。
可是,裴子瑜没有说,他什么都没说。
我又在想,会不会是有人想害他,然后连累了我。这也不是没有可能,毕竟他树大招风,做事一向雷厉风行,不留情面。
我看着裴子瑜,想让他开口给我解惑。
这时,门又响了,进来的人周身带着肃杀之气,是我娘。
裴子瑜松开我让出位置,我娘面无表情地坐在我身边,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他们,毫无感情地说:「迢安醒了,我准备把她带回去,你让人收拾东西吧。」
裴子瑜愣住,随即开口,但也就是说了一个字:「我……」
我娘看了裴子瑜一眼,裴子瑜竟然住了口,不再言语。我竟不知道,我娘竟有如此肃杀的一面。
可是她又很温柔,转过来理了理我的头发,眼神是我看不懂、猜不透的复杂,
迢安,咱们这就回家。
这句话很耳熟,语气都耳熟,好像很久之前,我娘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,只是我记不清了。
我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,反而疼得直皱眉,一旁的太医急忙告诉我,我这嗓子也需要好好调养。
我娘摸了摸我的头,告诉我:「醒了就好,醒了就没事了,你没事,他也没事。」
他?
他是谁?看了看裴子瑜,裴子瑜吗?我娘摸了摸我的头,笑了一下又皱了眉,眼神复杂地说道:「你怀孕了,两个多月了。」
我惊诧地看向裴子瑜,裴子瑜对我露出一个百感交集的笑来,那笑太过复杂,有喜悦,有愧疚,还有心疼,以至于我的心也忽然疼起来。
我想爬起来去抚平他紧皱的眉,许是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太强烈,我朝他伸手,迫切地想摸摸他的眉头。
裴子瑜走过来接住我的手,说:「没事的,你没事了,他也没事。」
我娘说,既然没事了,我要带迢安回丞相府了。
裴子瑜别过头又红了眼眶,张了张嘴,最后对我说:「对不起,是我没保护好你。」
他的道歉语气诚恳到让我心疼,很多事情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,只是他如今的样子让我心里难受。
他是那个丰神俊朗的摄政王,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模样。
我对他摇摇头,用口型告诉他,不要抱歉,跟你没有关系。
12
裴子瑜看起来心事重重,我很想安抚他,可是我娘说我刚醒,把包括裴子瑜在内一切不相干的人通通赶了出去。
我猜我娘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,可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话,她说,娘后悔了,当初就算是抗旨,也不愿意把你嫁给他。
我想告诉她,这是人祸,跟裴子瑜没关系,嫁给他其实挺好的。可是话没说出口,我娘就捂了我的嘴,恨声道:「迢安,你放心,娘一定把那下毒之人碎尸万段!」
我瞪大了眼睛,这是查出来是谁下毒了?我扯了扯她的袖子,让她快点告诉我。
很奇怪。一刻钟前,我才知道肚子里有个小东西存在。不过是刚知道而已,我就为他改变了我的原则。初为人母的兴奋尚未褪去,我就已经发了疯地想保护他。
对于下毒之人,或许是单纯想害我,也可能是想害裴子瑜但是连累了我,对一刻钟之前的我来说,都不重要了,对这人,我会毫无情面可言。
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害我就应该受罚。
可是现在,我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,他差点因为这场灾祸陪我一起去了。我对那下毒之人瞬间变了心情,我想杀了他。
原因可能是后怕,也可能是为了以绝后患。
但是两者结果没差别,那个人必须死!
我娘忽然笑了,她说:「迢安,你好像一瞬间长大了,有了孩子就知道了为人母的心情。不用担心,娘不会让她有好下场!」
我眼睛有点酸,但还是扯了扯她的袖子:「到底是谁要害我?」
她叹了口气,说道:「是安阳王妃。」
安阳王?八皇子?
这是八皇子的妃子要害我?
为什么?
我娘对着我笑了笑,然后摇了摇头:「迢安,不重要了,都不重要了,都是陈年往事,从此以后恩怨已经了了。你好好睡一觉,明天娘就带你回家。」
我还想问些什么,但她强硬地让我休息,我也只能作罢。
睡前我又要喝药了,我嗓子疼得要命,吞咽起来更是痛苦,好不容易把药喝下去了,结果又趴在床边吐了个干净。
我娘问我:「你这样吐,之前就没怀疑过什么吗,怎么如今才知道自己怀了?」
我摇头,用口型告诉她,我之前不曾吐过。
她伸手摸了摸我平坦的肚子,笑着说:「是个命大的乖孩子,这是那恶人惹急了,他才折腾你。」
我实在熬不住了,等不到第二碗药熬好就睡了。
我做了个梦,很奇怪,梦里的我知道自己在做梦。
在梦里,我看着自己执伞站在雨中的画舫上,伸手去摸那绵密的雨丝。
后来画舫靠了岸,我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了上去,那手好看极了,骨节修长,指尖圆润,手背上有若有若无的青筋。我低头看我的手,常年弹琴,指尖有茧,不好看。
我只能看见那人的手,因为他的脸被挡在了伞下,梦里那个我乖巧地同他撑了同一把伞。我突然记起来,这梦里的我穿的那件青色的衣裳,是我十四岁那年同九公主一起做的。
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画面,我好像看见自己在荡秋千,仔细看,好像九公主也在,再想一下,脑袋又炸裂一样疼起来。
疼到深处,忍不住抱头,动作一大,我就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。
中毒以后,身体残余的疼痛慢慢将我拉回现实,我摸了摸肚子,喘息着回忆梦里的场景。
我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,但又想不清楚到底哪里不记得了。我就活了十八年,记忆里并没有断层,可那些记忆又是哪里来的。
难不成,只是一个梦吗?
也对,我本来就是做了一个梦,何必较真?
这么想着,我叹了口气,发觉嗓子依旧很疼。天还晚,我还能睡一觉,闭眼之前我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房间的一个角落,不是故意的,只是觉得就是应该看一眼。
结果发现,那里站着一个人。
13
谁?!
我心里大骇,无奈没法出声,不然此时定然喊来一屋子人。
我全力爬起来,缩到床里侧,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,脑袋飞速运转,思考如何应对。
别怕,是我。
是个女人,声音很耳熟。房间里烛火被点亮了一根,明明灭灭里,我看清楚了,那人是庆太妃。
她端了烛火,步态袅娜地走了过来。但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,大半夜的,她那一身白衣属实吓人。
有什么事情非要大半夜说!
「迢安,我想了很久,你昏迷的这四天,我无时无刻不在想。如今终于想好了,或许这个结果很无耻,但是我还是要跟你开口试一试。」
我看着庆太妃,她的眼神很疲惫,眼里都是血丝,整个人比之那日晚宴,老了不止一星半点。
我看着她,等她继续说,不然我也做不了别的。
她叹了口气,问道:「你能不能,放过允萱?」
允萱?名字有些耳熟,但是我记不起是谁。我不知道是谁,又何谈放过?
「她,她下毒只是一时糊涂,如今她知道错了。」
我这才想起来,她口中的允萱,是安王妃。
庆太妃在为安阳王妃求情?那个我一心想杀之泄愤的,是安阳王妃?
我敛了神色,拉过庆太妃的手,写道:「她为什么要给我下毒?」
庆太妃愣了一下,看我的眼神变了,眼中的希望仿佛一瞬间熄灭了。
「是我糊涂了,不该来问你,你什么都不知道,同你说……又有什么用?但是,我是真的没办法了,丞相夫人跟子瑜都想杀她,我……」
我也想杀她,那个女人差点害死我,还连累了我肚子里那肉团子,我怎么不想杀她?!
我又在她手心里写道:「理由。」
你总要给我个不杀她的理由吧!
庆太妃叹了口气:「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在这宫里就等着老死了……但是,允萱……她是我姐姐留下的唯一一丝血脉了,我答应过姐姐要护她一世周全。」
「她啊,就是太像姐姐了,情海挣扎,什么都做得出来。」
「她不是坏孩子……」
「她跟着我的时候,才一丁点高,长得像个藕粉团子,伶俐又聪明,一口一个姨娘,喊得很是好听。」
「就算没有姐姐临终的托付,我也会对她视如己出。」
「是我的错,我相看了一众官家子弟,都觉得他们配不上我的允萱。」
「允萱也看不上,她眼里只有子瑜,可是子瑜那个说一不二的脾气,允萱没能入他的眼。后来……后来我没拦住,她就嫁给了安阳王,也是个命苦的,只做了个侧妃。」
「给你下毒……大概是恨极了子瑜,又不忍心害子瑜……所以……」
「所以,我豁出这张老脸,求你,能不能放过她,帮我留下姐姐那最后一丝血脉。」
我没说话,一是嗓子说不出话来,二是我觉得这跟我没什么关系。
庆太妃说这么多,无非是想让我可怜她的苦衷,但是扪心自问,我也不是个良善人,我可怜她,谁来可怜我。
「迢安,我求求你!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,丞相府跟摄政王府都不会放过她……我,我真的没办法了……」
太妃声音嘶哑,眼中泪光闪烁,悲戚的模样实在令人同情,只是我不是菩萨,做不到普度众生。
许是感受到了我眼中的决绝,太妃站起来,不再求我。
「罢了罢了……该做的,我都做了……」
「姐姐……我真的努力了,我求了太后,求了我那狠心的孩儿,求了丞相,求了子瑜……我真的护不住她了……对不起……」
我直觉庆太妃可能要做出格的事情,没想到她竟然一头撞了墙!
我连滚带爬地过去看她,还好还好……只是晕了。
方才动作太大了些,肚子又开始疼,我摸了摸肚子,忍不住担心那个肉团子。
房间里突然大亮,我一回头,瞧见一串火顺着床围直冲房梁!火势一下子就大了起来,这是……庆太妃端的那个烛台倒了,点了床!
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祸不单行!
这该死的余毒!出不了声又走不动路,我看了看地上的庆太妃,心里忍不住想骂人,这是你侄女害不死我,你来推波助澜吗?
我有孩子,我不能死!
我用尽全力爬起来,摔了离我最近的茶杯茶碗,扯下了梳妆台上的绒布,梳妆台上的东西齐齐被我拉下,首饰、胭脂落地的声音夹杂着杯碗落地的碰撞声,终于惊动了外边的人。
我力竭到蜷缩在地毯上喘息,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庆太妃,脑袋里光怪陆离,我大概……记起一些事情。
我好像记起了谁是允萱……
我得救了,意料之中。
但是,裴子瑜跟我娘吵起来了,人来人往救火的声音太吵,我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。
最后的结果就是,裴子瑜冷着一张脸,用一件披风将我裹住带上马车,径直出宫回了摄政王府。
从头到尾他都将我搂在怀里,我娘再怎么厉声斥责他也不放开。
火被扑灭了,庆太妃也被抬走乐。几番周折,我头昏昏沉沉的,有气无力地靠在他怀里,听见裴子瑜的声音,她不能离开我,我真的不敢再把她放出视线以外了……
随后他将我抱上马车,说:「迢安,别离开我。」
我缩在他怀里,觉得自己好委屈。
独自面对庆太妃时,我害怕但不委屈;着火了出不去时,我也害怕可也没感到委屈。
如今见了他,听他同我温声细语说着话,我就委屈了,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。
我抓着他的衣服前襟,无声地将眼泪留在上面。他知道我在哭,可是没出声安慰,只是用脸颊使劲贴了贴我的额头,最后也只是轻声说了句,我们回家。
我哭了一哭,发觉嗓子可以出声了,于是问裴子瑜:「裴子瑜,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东西?」
他说,迢安你别这么问。
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里都是害怕与难过,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。
我抱住他的头,说:「你告诉我好不好,我好难过,好多事情我都看不透,分不清他们想干什么,我连谁要害我都不知道……」
他轻轻安慰我,迢安,你别哭。
我说:「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小叔叔……」
他抱住我,眼泪往我脖子里流:「迢安,别说,别告诉我,你记起了什么。」
14
我被迫嫁给了父亲的仇敌摄政王。
父亲一边说他狼子野心、大逆不道,一边又觉得他这个弟子是百年难得的治国之才。
裴子瑜,是容安王的老来子,是先帝唯一的一个侄子。
容安王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,临终前就将他托付给了生死之交,我的爷爷。我爷爷痛失好友,悲痛异常,当场收他为干儿子,表示会视如己出。
那时裴子瑜不过三岁,我都没有出生。
他六岁的时候,我出生了,只是他被带走,交给了庆太妃扶养。
他的启蒙是我爹一手教的,他拜我爹为师。
我爷爷收了他为干儿子,我爹又收了他当弟子,他得唤我父亲一声老师,我得叫他一声小叔叔。
我记起来了,不是神鬼之说,是我与他真的见过。
我如今的夫君,原来是我的小叔叔。
裴子瑜说,迢安别告诉我你记起了什么。
我亲了亲裴子瑜的眼睛,吻掉那即将掉落的湿润。我说,我可真是坏,我竟然嫁给了我的小叔叔。
裴子瑜哭笑不得,说道:「是小叔叔坏,是小叔叔非要娶你。」
我使劲往他怀里缩了缩,没有问他,我是如何将他忘记了;也没有问他,为什么他后来成了我父亲的仇敌。
我知道,我真的忘了很多东西,我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个大事情,但是所有人都不告诉我,那便是个不好的事情。
他们想让我过得好,不再记起,那我又何必执着,辜负他们的心意。
我说:「裴子瑜,我怀孕了。」
他说:「我知道。」
我问他开不开心。
他说:「我害怕,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。你在我眼皮子底下……迢安,我……」
我摇头,使劲摇了摇头,说:「不怪你,真的不怪你。」
「安阳王妃做的事情,跟你没关系。不是你……」
安阳王妃,也就是允萱,我记起来了。
她是住在庆太妃那处的那个小姑娘,与我跟九公主算是从小的玩伴。我从十一岁就开始时不时进宫找九公主玩,那个时候就认识她了。她舞跳得很好,是庆太妃一手教的,只是她不爱说话,总是笑眯眯地跟在我与公主身后。
其他的,就没有了,我脑袋里空空的,只有这么多。
裴子瑜让我别想了,他说:「我们不想了,我会慢慢还政陛下,我们关门过日子,不去掺和了。」
我想起,我这次进宫之前他说的话:等你什么时候当娘亲了,我就还政陛下。
我点点头,心里竟然有种沧桑的感觉。我才十八岁啊,裴子瑜也不过二十又四,怎么如今说起话来,像是老夫老妻一般。
安阳王妃最后被陛下亲赐一杯毒酒,陛下用她想杀我的方式,赐死了她。
听闻这个消息,裴子瑜只是点了点头,我问他:「她死了,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?」
裴子瑜说:「我六亲缘薄,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你,她都要动歪心思,留给她一个全尸已是仁至义尽。」
我看着他淡然着一张脸翻看那些奏折,眉宇间的孤独让我心中百感交集。
倘若我全都记得就好了,那样我就能读懂你所有的悲喜,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。
可是,偏偏你不希望我记起。
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又过回了在王府的清闲日子。
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,因为那场横祸,我变得病恹恹的,每天被裴子瑜盯着喝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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